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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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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歲

天露魚肚白,樂東在自己的房間悠悠轉醒。昨夜他在夢中像是和誰打了一架,今早忽的醒來只覺渾身酸痛難忍。奶奶這時推門進來,見樂東醒了,就趕忙招呼著他快些去洗漱吃飯。飯點早都過了,就等他一個人。

樂東的爸爸媽媽在外務工,常年不在家裏,只留樂東在村子裏和爺爺奶奶相依為命。爺爺平日喜歡和村口的大爺們下棋,早早吃完飯就出門遛彎去了。今天爺爺不光沒出門,還一副等著樂東一塊兒吃飯的樣子,樂東簡直受寵若驚。

樂東乖巧地喊了一聲爺爺,隨後入座。爺爺今天看起來心情不錯,咧嘴一笑眼角的深溝縱橫交錯,他反覆地說:“娃兒乖!”“娃兒真乖!”

樂東今早起來嗓音就深沈了許多,他有些不適應。可能是昨晚做噩夢出了一身虛汗早上又蹬被子著涼。他經常在泥地裏打滾草地上胡鬧,感冒對他來說就是家常便飯,一感冒,嗓子準疼。

圓木桌上擺著幾疊清炒小菜,只有逢年過節才能吃上一回的雞蛋羹擺放在正中間的位置。雞蛋羹上澆了幾勺醬油和醋,撒上香菜,味道鮮美,樂東不自覺咽了口唾沫,心情愉悅,轉眼就忘了感冒的不愉快。

怎麽今個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,還是說咱家要賺大錢了,早餐就這麽豐盛。

奶奶給爺孫兩兒端著粥從廚房裏出來,她鄭重地坐下後等一家之主講話。今天是樂東七歲的生日,也到了他要念書的日子,老兩口商量著要送樂東去城裏讀書,那裏的教育總比村裏的好,更何況樂東的親生父母就在城裏由他們親自照顧樂東老人也放心。

頭頂一聲悶雷,樂東呆若木雞楞在原地,半天尋不到自己的聲音。

老兩口察覺到樂東的異常,以為是樂東舍不得離開,說到底他們心中也難以割舍,自己養大的孫子說送走就送走,換誰也受不了。可為了樂東的前途,為了樂東能受到更好的教育,他們還是下定決心送他進城。

樂東驚奇地問:“爺爺,你們在開玩笑吧?”

“咋地能開玩笑呢,”爺爺橫眉一皺,不怒自威,表示這事兒沒得商量。

“可是我才五歲啊...”樂東小聲地嘀咕著,奶奶聽到後覺得好笑,“你這娃咋越活越回去了,你要是五歲,那你手上戴的紅繩子是咋來的?”她只覺得樂東是在逃避去城裏上學而胡攪蠻纏,心下一暖,於是耐著性子和樂東說話。

樂東順著奶奶的視線看向自己的手腕,粗壯的手腕上纏繞著女人裝飾用的紅繩,樂東眼神一暗,他絞盡腦汁地回憶關於這根紅繩的來源,只依稀記得是一個很好看的姐姐送給自己的,可那人的臉卻一片模糊,始終對不上號,他只能說道:“這是...一個姐姐送給我的。”

奶奶有些生氣了,擺擺手:“啥子姐姐,這明明是我送你的六歲禮物,我一點一點親手編的,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。”

整個下午樂東都表現的心不在焉,爺爺手執蒲扇悠哉出門,出門前意味深長地瞅了一眼樂東。

“東子,跟不跟爺爺走?”

因為有些事情他還沒有搞清楚,樂東整個人癱靠在背椅上,仰面朝天,目不轉睛地盯著空中的雲朵聚而又散,心情飄忽不定。

樂東跟爺爺出了門後沒再繼續跟著,而是慢慢走到家附近的井水旁。

正值中午來這裏打水燒飯的村民很多,樂東不想湊那個熱鬧,站在遠處靜等了一會兒。他什麽都沒有想,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裏,只看著村裏人忙裏忙外,沒上前打招呼,保持靜默。他的世界很安靜,靜得聽不見一點兒聲音。

村口的張大媽看起來疲憊了很多,眼角的細紋深了,周叔家的小崽子長開了,也圓潤了,這會兒正鬧騰著他,周叔哭笑不得。李嬸佝僂著背,走起路來慢悠悠的,這些都是平時熟識的鄰裏,樂東看著,卻覺得遙遠又陌生,仿佛自天邊起隔了一層屏障。明明有更便捷的方式,可他偏選擇拖延時間,企圖剿滅不安。

水面泛起層層漣漪,那張逐漸長開的臉兀然出現在水面前,既陌生又熟悉。他嘗試啊了一聲,嗓音清晰洪亮,已不再稚嫩。

樂東徹底慌了神,如果是一場惡作劇,那這些明晃晃的事實又作何解釋。

隨著一段記憶的莫名缺失,另一段被他忽略掉的,塵封的記憶也隨之而至。他分明記得自己昨天晚上還和都霧在新修建的寶塔裏上躥下跳,那地方邪門的緊,他現在想起來還一陣後怕。

昨天夜裏他被嚇得暈了過去,按理來說是都霧把自己送回來的。

都霧住在村東的另一邊,和樂東居住的位置正好相反。烈陽肆無忌憚地照在空曠荒涼的土地上,土地沒有拆遷過的痕跡,仿佛那一排屋子從不曾出現過。樂東迅速抹了一把汗,腳底像灌了鉛,邁不開一步。

艷陽高照下,他冷意不減。

難道是自己記錯了位置。他再次環顧了一下四周,確信自己沒有走錯。

樂東憑直覺向前走去,他站定後慢慢蹲下,用隨手撿來的樹枝在土地上隨意畫圈,心情煩悶。

他一共畫了三個圈,第一個圈代表他自己,第二個圈畫在第一個圈內,代表都霧,第三個圈被前兩個圈包圍,他在圈裏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。

他篤定,這是一個近乎逼真的夢,只要夢醒就會重歸現實,都霧提過的小說內容就是這樣描述的。

......

皎潔的月光安靜又洶湧,樂東沈沈地睡去,他嘴角輕揚,似是陷入一個甜蜜的夢境。

窗外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,不大不小,足以吵醒樂東。

都霧總是在半夜三更來找自己,樂東已經習以為常,他帶著一股被擾清夢的怨氣,推開半掩的窗子。

老舊的窗子吱吱作響,外頭的冷風一股腦湧進來,這下樂東徹底清醒了。

奶奶就住在隔壁的屋子,老年人睡眠質量本身就淺,再加上屋子已經有些年頭隔音效果也不好,是以都霧壓低嗓音,速戰速決道:“有事找你,跟我來。”

樂東不做猶豫,立馬關窗快速換上衣服,心中想著都霧這回又要帶自己去哪個神秘好玩的地方,眉目間盡是雀躍。

都霧的步子越走越快,樂東亦步亦趨在他的身後,他很是匆忙,樂東險些跟丟。

都霧的胳膊被樂東突然一拽,他側頭回瞪樂東,滿目嚴峻,眼中似是藏著一把兇狠的利刃,能剜下他的一塊肉。樂東看清他的臉色後,身體下意識一怔,忘記開口說話。

“你怎麽了?”都霧問。

說不上來,總覺得哪裏很怪。樂東心中不住地打鼓,卻面色不顯,

“你要帶我去哪兒?”冷靜下來的樂東回問道:“這條路有點眼熟,不就是去你家的那條路口嗎?”

“你怎麽不說話?”

樂東被這一嚇不知突然想到什麽,瞬間慌亂無措,“你……你不是都霧。你到底是誰?”  如果說方才是因為剛睡醒所以神情有些迷糊,那這會兒可以稱得上無比清醒。

都霧一直沒有回答他的問題,他越是沈默,樂東越是心慌。都霧平靜而溫和地註視著樂東,面容沈穩,掀不起一絲波瀾。良久的無言像是要把樂東架在火爐上炙烤,是對心虛之人最無聲的攻擊。

沈默片刻,都霧開口問了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問題。

“你今年多大了?”

除卻方才那一怒視,都霧總是淡淡的。他聲音平穩而淡漠,卻有種劃破時空穿梭而來的力量,平靜如秋沒能讓人安心,反而叫人沒來由地後怕起來。

樂東措手不及。

……

“五歲。”樂東如實回答。

聽到樂東的回答後,都霧的臉上終於展露笑容。

“對,五歲。”

都霧突然咧嘴一笑,整齊的一排白牙暴露在面前。他本就長相秀美,是村裏出了名的俊俏少年,如今再擡起手臂撫摸著樂東的頭,宛如一個知心大哥哥撫慰少年,平添生出幾分從容。

寬大的衣袖隨著手腕上的動作向後跑,露出一段纖細的手腕。手腕上系著紅繩,繩上的鈴鐺不停作響。

突然,都霧面色一頓。

樂東只覺眼前的景物開始變得扭曲,都霧的臉也開始歪歪扭扭,他晃了晃腦袋試圖清醒。

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,樂東朝都霧看去,只見都霧皺著眉頭嘴裏正在說些什麽,可惜即便此刻萬籟俱寂,他也什麽都聽不到。

耳邊似是有無數個聲音在狂叫嘶吼,蓋住了都霧的聲音。

傳說白家村未建村之前乃是一座屍山,有含冤而死的亡者身魂久聚不散吸食怨氣修成鬼魅,鬼魅常年飄蕩在白家村作惡,後為天師所收服。

也許是在白家村枉死之人誤將樂東認作兇手也未有不可。因為樂東分明在一眾嘶吼聲中聽到一聲清晰又刺耳的女聲。

聲音淒厲尖銳,如同從地獄爬來的惡鬼,淅淅瀝瀝正淌著鮮血。

還我命來。

你不得好死。

……

空氣中隱約聽到一絲微弱的嘆息聲。

都霧的口型依稀可辨,他說,小心。

回答錯誤

樂東,任何錯誤都有代價的

那就罰你

永遠沈睡下去好了。

漆黑的夜間空無一人,月光跌落在都霧身上,神聖而光潔。

都霧默了默,不再留戀,轉身朝深處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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